方太的成功不僅僅是產品的成功，創新轉型的成功，還是中國文化的成功。產品自信的根基是文化自信，它讓產業界看到，中國傳統文化的“有度”“仁愛”和“幸福觀”在企業管理中是如何激勵人心，從而釋放出企業的活力。

文：錢麗娜

ID：BMR2004


在中國民營企業家群體中，上陣父子兵的不在少數。制造業在很多二代看來，不僅辛苦，而且挑戰巨大�！渡虒W院》雜志邀請方太兩代創業者，以父子二人對談的方式來看在時代的變遷中，父子二人對于制造業的觀念發生了怎樣的變化。



從代工到追求自主知識產權，再到創建世界一流品牌，方太的發展歷程亦是中國制造業發展的一個縮影。在向高端制造業進發的過程中，方太不僅在產品上大膽創新，更在企業治理的文化上也勇于探索出一條新路。

第一部分：創業

您創辦企業懷有一份怎樣的初心?


茅理翔說：第一次創業的初心，萌發于幼年時對母親許下的“要爭氣”的承諾。


那是1948年的一個夏夜，我和小伙伴玩游戲時不小心相撞，對方的頭撞破了，縫了12針，提出必須賠償150斤谷子，幾乎是我父親一年的收入。


母親第二天一早去了四戶要好的人家才湊到這些谷子。回來后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頓，但之后母子倆抱頭痛哭，母親說，“以后你要好好為茅家爭氣。”那時我不到7足歲，這次經歷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記。


除了這句為茅家爭氣，我還有個心愿，就是為家鄉謀求繁榮。1985年，受原長河鄉黨委安排，我創立了慈溪無線電元件九廠，抱著大干一場的決心上任。


當我擁有這些信念時，在日后的創業路上，任何挑戰都不會讓我輕易放棄。


茅忠群說：父親出生在1941年，那是特殊的年代，苦是父親那一代人抹不去的印記。所幸在物資匱乏的年代，父親沒有放棄學業。1961年，父親畢業于慈溪中學；1965年開始擔任會計。那段特殊的時期，盡管坎坷，但父親一步一步見證了中國民營經濟從萌芽到誕生的第一步。



父子交流


10年后，父親又當了10年供銷員。由于出眾的才能和勇敢的拼搏精神，還不到半個月，父親便在山東濰坊拉到了一票生意——那是一份幾萬塊的合同，也是父親的第一張合同。在艱難的環境下，作為社隊企業的銷售人員，他充分發揚了“走遍千山萬水、說盡千言萬語、想盡千方百計、吃盡千辛萬苦”的“四千精神”。


直到1985年，順應著改革開放的浪潮，父親在做了10年銷售后覺得是時候一展抱負了。于是，慈溪無線電元件九廠成立，這就是“飛翔”的前身。


看著父輩創業的身影長大，我選擇創業這條路時，并沒有父親當年的孤勇。交大研究生畢業時我有很多種選擇，接班只是其中之一。


做市場調研時，我發現整個家電高端市場都是清一色的洋品牌。當時，我就有了一個理想：方太要么不做，要做就做家電行業中國人第一個自己的高端品牌。


得益于改革開放的大勢，企業從零開始，持續且相對快速增長。一直到2008年，這個最初的夢想初步實現。


初次創業遇到的最大的挑戰是什么?


茅理翔說：1986年是我任廠長的第二年，工廠因宏觀經濟調控而陷入舉步維艱的困境，企業生產的黑白電視機配件滯銷。我每天都如坐針氈，總感到對不起全廠職工和鄉親父老。


廠長的職責驅使我不能臨陣脫逃。我意識到光給別人加工產品擺脫不了依附性。一聽到有產品開發的信息，我就去爭取。有一次為了爭取河南信陽某儀表廠的項目，我遇車禍受傷，差點沒命，等趕到廠里卻又撲了個空。


有時真想撒手不干，但想到家鄉父老只能在心里憋足了勁，要在夾縫中闖出一片天地來。


后來從信陽輾轉至北京，在北京電子技術研究所的幫助下，帶回了電子打火器項目。一個半月后，慈無九廠成功試制電子打火器。



方太集團名譽董事長茅理翔曾被譽為“點火槍大王”


1992年，我創辦了飛翔集團，電子點火槍生意火爆之后，引來幾十家私人廠的競相壓價。1994年，點火槍價格從1.2美元跌到0.35美元一支，飛翔集團開始虧損，一千多名工人再次面臨失業的危機。


茅忠群說：方太油煙機上市后，我堅持優質優價。但1999年，油煙機行業爆發了價格戰，走過三年高速增長期的方太，迎來了銷售瓶頸期。銷售員們每天給我和父親打電話，訴說巨大壓力，父親也希望我能聽聽銷售員們的意見。


那是我創業以來壓力最大的日子。但因為有高端品牌夢想的支持，我依然堅持自己的原則：不降價。方太的高端戰略剛剛打開一條通路，如果再降價跟中低端產品去廝殺，那么之前的工作成果等于零。必須維持產品價格不變，同時狠抓新品研發。


所幸，父親對價格戰的危害有著深刻的理解，我們也很快達成了共識，用自主創新避開價格戰。

第二部分：轉型

點火槍行業沒落時，您怎樣考慮轉型？


茅理翔說：創新產品是我們當時唯一的出路。



點火槍產品沒有自主知識產權，被低價打的沒法做了。經過大量市場調研后，我們父子倆把目標聚焦在微波爐和吸油煙機上。我傾向于微波爐。一是當地政府支持；二來微波爐生產對技術的要求更高。當時浙江還沒有一家能夠生產微波爐的企業。反觀吸油煙機，全國有超過250家生產商，這些企業大多集中在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。我認為，相較于介入競爭激烈的吸油煙機行業，選擇還處于藍海市場的微波爐肯定錯不了。


茅忠群說：我的意見正好和父親相反，我傾向于選擇吸油煙機。盡管國內吸油煙機市場已經不再是藍海，但是仍存在巨大的市場需求。伴隨著中國住房改革熱潮，吸油煙機正進入千家萬戶。


當時，吸油煙機的年總產量僅為300萬臺，但是市場需求量卻高達600萬臺。此外，通過進一步的調研，我了解到，吸油煙機行業不僅僅是產能不足，消費者的“痛點”也沒有得到解決。


中國廚房油煙大，歐美的油煙機技術不能滿足對大吸量的需求�？蛻粽{研的結果也佐證了我的觀點，國內吸油煙機普遍有“滴油、漏油、不美觀、噪音大、吸力不強、拆洗不便”這六大問題。因此，我決心生產一款自主研發的、符合中國人烹飪習慣的高端吸油煙機。


茅理翔說：最終我被兒子的調研報告說服了，我感到他是對的，應該放下父親的架子，毅然投資3000萬，正式進軍吸油煙機行業。



1996年，首款方太油煙機問世



可反對之聲不絕于耳，連政府都不批準注冊。我承諾未來一定會生產微波爐，這才讓公司得以順利注冊。


初創方太時，社會上議論紛紛，廠內廠外人心惶惶，一個是56歲的半老頭子，一個是剛畢業的學生，能成功嗎？我就帶領全體黨員干部上四明山共產黨打游擊的地方，在烈士墓前對他們進行教育。我說某某廠不進行二次創業都倒下去了，我們要爭取重生。在烈士墓前，我們宣誓一定要創造中國廚房領域的第一品牌。這是我上的第一次黨課。


兒子創業成功，您最大的感悟是什么?


茅理翔說：傳承不是兒子一個人的事，而是一個團隊的事。這個團隊里應該有公司的元老，但大多數應該是新引進的、和他一同創業的人。


管理的關鍵就是得有個中心。方太文化是企業的靈魂，茅氏家族文化是方太文化的靈魂。如果家族文化不能駕馭或是落后于企業文化，這個企業就不會長久。


在家族文化的傳承中，家族的創業精神和使命感是核心。如果說家族繼承人不想創業了，那以此為靈魂的家族企業就完了。所以我現在搞家族委員會、制定家訓，都是用來保證家族文化的傳承。家族文化傳承下去，百年老店就沒有問題了。


您創業成功，最大的感悟是什么？


茅忠群說：小時候父親的一句話在我心中播下了種子——“我們以后要辦一個很大的企業，叫茅氏集團。”這對于我最終選擇回鄉創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。


方太的創業從起步就已經超越了飛翔，這是父親的第二次創業，也是我與父母共同創業的成果。在這次創業中，我們取得了自主技術、高端品牌和淡化家族制的現代管理等成果。


我從父親身上學習傳承的主要有三個方面：一是艱苦創業的四千精神；二是重視黨建工作；三是文藝大獎賽文化。從我母親身上也學到了與人為善和嚴謹仔細的品德。
這些傳承在現在的方太文化中仍有體現乃至升華。

第三部分　創新

方太提出方太儒道，汲取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管理的精髓來創出自己的企業文化新路，在沒有前路可以借鑒的情況下，您如何支持兒子的探索？


方太儒道給您自己和家人帶來怎樣的幸福感?



方太集團名譽董事長茅理翔



茅理翔說：是傳統文化幫助我們全家齊心創業，共渡難關。如今家庭和睦，兒女事業有成，傳家有道。


如今我已經78歲，但全身充滿干勁兒，2006年底，我創辦了非營利性的家業長青學院，幫助更多家族企業培養接班人。。為此，我有一個“雙百夢”，第一個“百”是要成為健康的百歲老人，為更多的企業家服務；第二個“百”是不僅要把自己的家族企業做成百年老店，更要幫助和見證更多家族企業做成百年老店。因為祖國真正的強大，需要一大批世界級的百年老店支撐起經濟脊梁。


而我第三次創業是希望以身作則，將我這種終身奮斗的精神傳遞給我的子孫后代。


老家的中堂里有一副對聯：“敬祖宗，立身行道，家業長青；愛子孫，以身作則，精神永續”，這就是我的心聲。


茅忠群說：中國傳統文化帶來的幸福感首先是我個人的成長。子女的成長尤其是生命的成長是父母最感幸福的事情。其次是傳統文化帶動方太朝向一家偉大的企業前進。第三，傳統文化也促進了父母自身的學習和成長。


你們如何看待制造業的發展？中國制造業強大的根本是什么？


茅理翔說：整個中國的制造業正在經受一場嚴峻挑戰，我認為制造業企業還是大有前景的。關鍵在于自主品牌的創新及自主技術的創新。


方太的使命是成為一家偉大的企業。偉大的企業要求我們導人向善，用仁愛之心，創美善產品，促進億萬家庭的幸福。


茅忠群說：從產品創新看，印象中父親開發過很多產品，但真正成功的產品不多，如點火槍。當時的創新嚴格講是仿造，主要仿造國外的產品。這也符合當時的時代條件。短缺經濟時代，只要有產品，就有市場。所以對創新的要求并不高。而現在是產能過剩時代，消費需求從有轉向高與新，對創新的要求越來越高。



方太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茅忠群



我和父親的共識是，制造業始終是一個國家的立國之本，中國的制造業急需提質升級，但浮躁心態卻是大敵。


很多人只想著找到一個風口，然后飛到天上，這種風氣是不利于制造業發展的。“互聯網+”對制造業而言也是一把雙刃劍，如果把它當成風口，企圖一飛沖天，那是有害的。如果把它當成一個強大的工具，為我所用，更好地滿足并創造顧客的需求，讓顧客更加幸福安心，那就是有益的。


22年來方太一直在沉下心來做制造，抵制各種誘惑，包括上市。到目前為止，沒有一個方太產品是外面貼牌的。這意味著我們必須要有更大的研發制造投入，并不斷創新。我們要求方太出品的每一臺產品都必須是精品。


如今方太提出的目標是：用仁愛之心，創美善產品；用仁愛之心，造中國精品；用仁愛之心，鑄國家名片。


方太走的是一條怎樣的創新之路？


茅理翔說：我提出的是系統創新的思想，包括： 

產品創新：從仿造向創造創新(用戶需求、研發體系、專利技術、引領潮流、制造工藝)
品牌創新：從定牌向創牌創新
營銷創新：從推銷向營銷創新
管理創新：從傳統家族制管理向現代企業管理創新（家族人管理轉變為經理人管理、家長制管理轉變為制度化管理、個人管理轉變為團隊管理）
文化創新：從小家文化向大家文化創新

 

創新是方太文化的核心。方太正是基于飛翔的危機教訓才走上了這條創造之路。


茅忠群說：正因以人為本，方太才能對用戶需求有一種超前的洞察力，以此催動產品創新的節奏。


從2010年開始，我們就用這樣的理念來開發產品。


我們看到央視新聞聯播，說廚房油煙提高了家庭主婦患肺癌的風險，當時我們已經開始推廣傳統文化，所以在研發思路上做了一個大的改變——研發效果最好的油煙機，讓油煙不飄出來，而不是采用定量指標。經過三年的研發，我們2013年開發出的產品，到今年還是暢銷榜的冠軍。


如果把顧客真正當成自己的親人，然后為他去開發全世界最好的產品，帶著這樣一種仁愛之心去開發產品，開發出的產品自然就不一樣。


2015年，我們歷時五年原創研發三合一水槽洗碗機，目前已擁有40余項發明專利，成為改變中國廚房的創新產品。



方太水槽洗碗機使用場景圖



這也是跟發心有關，我們通過市場調查發現80、90后沒有一個喜歡洗碗，但是又不買歐式的進口洗碗機。市場調研發現歐式洗碗機有五大痛點，所以我們花了五年時間研發，將這五大痛點一次性解決。


智能蒸箱也是基于對中國人愛吃蒸菜的觀察。2009年，方太在行業內率先推出蒸箱產品。在考慮滿足國內大部分消費者需求的前提下，結合食材、地域以及顧客口感的適應性，為蒸箱開發出了智能菜單。


在消費升級的驅動下，蒸箱開始進入市場導入期，呈現出爆發性增長的勢頭。


如何理解方太以人為本的創新體系？


茅忠群說：方太的創新觀：創新的源泉是仁愛，創新的原則是有度，創新的目標是幸福。


1.創新的源泉是仁愛



“說產品的創新，我們提出用仁愛之心，創美善產品。幾年前我就提出，創新最大的源泉是我們的仁愛之心。”我認為，這種仁愛之心就是我們的良知，上述提到的幾款新產品正是基于此研發的。“良知”和 “功利心”推動的創新，對社會的影響與結果是不一樣的。源于 “良知”的創新，更能對社會發展起到正向、可持續的作用；源于 “功利心”的創新，帶來的可能是災難。



方太智能升降云魔方油煙機


2.創新的原則是有度


脫胎于“中庸之道”的“有度”是方太創新的原則。我認為，中庸之道”的“中”，既不是幾何學上簡單的中點，也不是代數學上的平均值，更不是沒有原則的調和、折中，而是“無過無不及”，“恰如其分”，“恰到好處”，也就是“有度”。要真正為消費者帶來幸福，滿足消費者對美好生活的向往。這才是企業在產品創新時應該關注的。


以智能廚電為例，方太認為，消費者真正需要的不是“智能化”，而是 “更方便”、“更愉悅”、“更健康”、“更安全”等一系列“更好的體驗”，智能技術則是實現更好體驗的工具和途徑。若想滿足不同消費者的需求，就需要不同的智能技術，而不能簡單以“聯網”“遙控”“讀取數據”等所謂的“智能化”作為統一的實現手段，這是為智能而智能，并非真正的智能化。


3.創新的目標是幸福


創新是企業發展的第一動力。沒有創新企業就難以發展甚至難以生存，所以全世界的企業都很重視創新。然而綜觀創新的現狀存在諸多問題：如急功近利、危害健康、攪亂是非、喪失底線、嚴重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。究其根源，就是很多人把“貪欲”作為創新的源泉、把“無度”作為創新的原則、把“市場或流量”作為創新的唯一目標。所以我們提出了“創新的源泉是仁愛”“創新的原則是有度”，進一步提出“創新的目標是幸福”。由此可見，方太創新的目標與方太的使命是完全統一的，方太所有的創新都是要去實現“為了億萬家庭的幸福”這一使命。



方太機器人生產線


方太的創新從需求出發到以人為本，這反映了一個怎樣的時代變遷？


茅忠群說：方太創新的背景有兩個：



一是消費升級，用戶更關注健康。方太最近與天貓創新中心聯合發布的《2018健康廚房消費趨勢報告》表明，新青年消費者對廚房健康的需求是全方位、覆蓋整個烹飪流程的。對環境、餐具、食材、烹飪、水等五大領域都提出了更高要求，也更偏愛便捷高效的智能廚電。


二是廚電行業的智能化趨勢。2016年以來，廚電行業的智能化趨勢更加明顯，已經從最初的偽智能（任何產品都連一個手機APP）開始轉向以滿足用戶需求為前提。


第一代企業家為第二代企業家提供了堅實的后盾和開闊的視野，留下的是艱苦奮斗的精神、創新轉型的本錢以及管理的經驗，創二代的使命則是順應中國產業發展的趨勢，用自主知識產權和創新研發讓中國制造成為品質的象征。每代人都有自己的使命，每代人都不辱使命。